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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第1页）

这么一种破败了的关系，虽引起过&ldo;张阿姨&rdo;和&ldo;郝处长&rdo;的疑惑，但毕竟还不足以成为他们所重视的事。他们以为四名红卫兵各自的性格就那样儿。

&ldo;张阿姨&rdo;曾问肖冬云：&ldo;哎，你们当年一块儿长征时，互相之间话就不多呀？&rdo;

肖冬云想了想，肯定地回答：&ldo;是的。&rdo;

她忍不住又问：&ldo;那，你们当年……怎么会商量着一起长征呢？&rdo;

肖冬云又想了想，避实就虚地回答：&ldo;一言难尽。&rdo;

李建国为了使肖冬云的话听起来不是掩饰，叹口气附和道：&ldo;对。张阿姨，那真是一言难尽啊！&rdo;

而&ldo;郝叔叔&rdo;这时以教导的口吻说：&ldo;好旅伴是不对他人以往的经历刨根问底的。&rdo;

&ldo;张阿姨&rdo;白了他一眼，从此再不问肖冬云&ldo;一言难尽&rdo;的问题……

胡雪玫一经改变了她的策略，一经与六个人同吃同住同行止了，局面就大为不同了。她是性格何等活跃之人！哪怕一个小时的沉默气氛，对她也仿佛是一种极不人道的虐待。她一路心情好得没比，唱歌，讲笑话，自嘲，调侃别人。熟了以后，连&ldo;张阿姨&rdo;和&ldo;郝叔叔&rdo;也难以幸免不遭她的俏言谐语的侵犯。&ldo;张阿姨&rdo;是庄重妇女，自知不是对手，无声微笑而已。&ldo;郝叔叔&rdo;却分明地很喜欢被她调侃，虽也不是对手，竟不甘拜下风，而且唇枪舌剑之间，自得着属于自己那一份儿乐趣。往往一副虽败犹勇，虽败犹荣的样子。但是胡雪玫从不调侃赵卫东。她倒不是惧他。她会惧他吗？是不喜欢他，因而不屑于。她调侃起来最没顾忌的是李建国和肖冬梅。他们倒也愿意和她贫嘴，为的是从她那儿学到&ldo;新新话语&rdo;……

即使在乘火车时，胡雪玫也是一个善于活跃周边气氛的人儿。她就像一种叫&ldo;蓝精灵&rdo;的热带鱼，只要有它存在着，同鱼缸的别种鱼，包括最喜欢独处的鱼，都会受之影响处于经常又活泼的游动状态。而这对鱼的健康是有益的。因而&ldo;蓝精灵&rdo;又被叫做&ldo;教练鱼&rdo;。胡雪玫与&ldo;蓝精灵&rdo;的区别有两点‐‐&ldo;蓝精灵&rdo;通体闪烁神秘的蓝色的鳞光，而她在衣着方面喜欢抢目的暖色；&ldo;蓝精灵&rdo;当&ldo;教练&rdo;是本能的；而她与人们打成一片是有前提的。那前提是她自己情绪好，并且觉得面对的人们配。一路上她没有情绪不好过。所以她每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与周围形形色色的陌生的男人女人们谈笑风生起来了。人自己情绪好，便会觉得别人可亲。一路上她常被推选为乘客代表。连列车员、列车长和乘警，也都对她有深刻的印象。肖冬梅特爱听她与周围的人们海阔天空地聊。无论什么话题她都能与人聊得起来。肖冬梅觉得听她与人聊天简直受益匪浅，甚至有茅塞顿开之感。总之她对她的&ldo;大姐&rdo;是越发的亲爱和崇敬了。那种崇敬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ldo;大姐&rdo;也每与人大谈国际国内的政治。谈起国内政治来，每尖酸刻薄，出言惊人，妙语如珠。在别人们会意的笑声中，肖冬梅却左顾右盼，内心不安，替&ldo;大姐&rdo;担虑重重。人们自然也会对他们七人组成的这一小团体发生兴趣。胡雪玫则自称是一位教育强国的实践者，一位省级重点私立中学的校长。她说肖冬梅们都是她的得意学生，新近举行的各科全国竞赛中的获奖者，她率学生们去领奖。她说&ldo;张阿姨&rdo;是教数学的老师，说&ldo;郝叔叔&rdo;是教物理的老师。这一被她说得比真话更真的谎言，在第一次说时，便获得了一行人充分的默认。甚至还默认得心悦诚服。两位带队者尤其认为是一个智慧的谎言。它的智慧性在于，要么做实话实说的回答，而这必然引起一片惊异；要么欺骗，而在所有他们的头脑能想出来的谎言中，此谎言最完美、最符和一行人假拟关系的可信因素。所以从那以后，肖冬梅们不再称两位带队者&ldo;张阿姨&rdo;和&ldo;郝叔叔&rdo;了。而称他们&ldo;张老师&rdo;和&ldo;郝老师&rdo;了。六人也一律称胡雪玫&ldo;胡校长&rdo;了。此智慧的经典的谎言，在一次次对好奇心强的探问者说过之后，连他们自己也都有点信以为真了……自然的，赵卫东照例除外。因为他照例对此谎言持一种没有态度的态度。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遵守共同的默契，倘有话对两位带队者或胡雪玫说，亦以&ldo;老师&rdo;、&ldo;校长&rdo;相称，不敢破坏假拟关系的完美性……

在上海至杭州的列车上，在胡雪玫又对中国发表了几番语不惊人死不休似的见解后，在胡雪玫去两节车厢之间吸烟，肖冬梅跟了去的时候，她问她的&ldo;大姐&rdo;：&ldo;大姐，你对中国的现实很不满吗？&rdo;

胡雪玫一怔，反问：&ldo;不满？我干吗要对中国的现实不满？这现实又不曾亏待过我，特别适合我这种人，我顺应它还只怕来不及呢！&rdo;

肖冬梅又吞吞吐吐地问：&ldo;那你，为什么……&rdo;

&ldo;为什么抨击它？&rdo;胡雪玫用舌尖从口中点出一串烟圈，自问自答：&ldo;政治不过就是一个话题嘛，像艺术、体育、股市、彩票、萝卜白菜艾滋病是话题一样，谁都有权利说三道四的。而你要一味儿地歌颂什么，显得你是个肉麻的人。你要抨击什么，才会显得你有思想，深刻。这一点几乎是规律。因为没有一种现实是没有丑陋面和阴暗面的。而我希望给人以有思想的印象。&rdo;

她说完，微笑地注视着肖冬梅，似乎在用目光问：我的回答还坦率吧？

肖冬梅沉思半晌，又问：&ldo;大姐，那今天中国现实的丑陋面和阴暗面都是什么呀？&rdo;

胡雪玫表情严肃了，以&ldo;三娘教子&rdo;的口吻说：&ldo;不要太长的时间，半年之后你自己的眼睛就会有所发现。不过我这会儿就告诉你一句‐‐发现了也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失望。而要习以为常。再漂亮的美人儿，解剖了也难看。现实也是这么回事儿。&rdo;

夜晚，车厢里熄了灯以后，胡雪玫以&ldo;乘客代表&rdo;的身份大声宣布：&ldo;有手机的朋友请将手机关了。更不要通话，以免影响别人安睡。&rdo;

但是不久，这儿那儿就响起了手机声。

肖冬梅和她睡在对面下铺。肖冬梅小声说：&ldo;大姐，他们怎么一点儿也不把你的话当成回事儿？&rdo;

胡雪玫说：&ldo;在这节车厢里，我算个什么东西？别人干吗非把我的话当成回事儿？我是别人，也不当成回事儿。我才不在乎别人当不当成回事儿呢！&rdo;隔了一会儿，她又说：&ldo;我那么宣布一下，因为我是乘客代表，装也要装出点儿有责任感的样子啊。我宣布完了，我的责任就象征性地尽到了，可以问心无愧地睡我的了。&rdo;

然而两人其实都无困意。

听着前后左右男男女女在用手机唧唧喳喳地通话，胡雪玫讲解员似的，压低声音告诉肖冬梅：那个男人在托关系巴望升官；那个女人在教自己的女儿运用什么计谋才能从一位大款那儿套出钱来；另一个男人刚与自己的妻子通过话，报了平安之后又在与情妇卿卿我我；而另一个女人在向一位局长&ldo;汇报工作&rdo;，&ldo;汇报&rdo;了几句就不说与工作有关的事了，只不断地娇声嗲气地说：&ldo;讨厌&rdo;、&ldo;讨厌&rdo;，还一阵阵吃吃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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