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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楼,相较潘楼不那么豪奢,是个更为雅致清净的去处,门前虽也有官妓引来送往拉客,却没有南瓦子那样张牙舞爪的做派。淡施脂粉,点着绛唇的女子,穿着杨柳色的春衫立在门前轻送婀娜,“贵客进来小歇片刻,有新酿成的蓬莱春。”
若是客人摆手拒绝,也绝不夹缠,又换下一位路人殷勤招呼,总有欣然相就的客人。然后便莲步款款引领,送进丝竹管弦深处,深处有醇美的琼浆和嘌唱的伶人,晚间的上京城一扫白日的端直,连那些王侯将相,也如鱼游春水般鲜活起来。
仪王酬谢亲朋的场所,定在二楼连号的酒阁子里,原本每间阁子都是独立的,逢着客人有需求,阁与阁之间的屏障可以收拢,变成一个深长的小厅。但男客女客要分开宴饮,因此在走道对面另准备了三个阁子。仪王是东道,要款待他的朋友同僚,女眷这头大多是明妆的至亲,和吕大娘子及几位随丈夫赴宴的贵妇。明妆不会饮酒,她们也并不介意,她们只关心楼里新出了什么点心,聂五娘什么时候来献艺,大家漫谈着,这场宴饮很随意自在。
静好还是爽朗的性子,偏头和大家说起州桥夜市上新来了个点茶婆婆,明明一脸褶子还要扮俏,擦着大红的胭脂,头上戴三朵花,说得一手好故事,等有了空,一定邀大家去吃茶。
平常这种话题,芝圆最感兴趣,可这回不知怎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连周大娘子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明妆觉得纳罕,私下问芝圆怎么回事,芝圆忌惮人多不好开口,便推说要如厕,拽着她出了酒阁子。
跑到僻静处,就可以发泄心里的不满了,芝圆随手揪下一截花枝,气恼地抽打抱柱,一面向明妆抱怨:“成了亲真不好,烦恼事一大堆。原本我自己一个,人吃饱喝足万事顺心,现在却给强塞进很多苦恼,早知道就不嫁人了。”
明妆失笑,“是谁一听说要定亲,高兴得几晚没睡好?现在倒来后悔,郡王知道了要伤心的。”
“他伤心什么,还不都是他惹的祸事!”芝圆愤懑不已,“闯了祸,天塌下来当被盖,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我都快愁死了。”
明妆愈发不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你天上一句地下一句,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可是她刚说完,芝圆便幽幽盯住了她,“我发现手帕交,原来可以用来救急。”
那双眼在昏暗处简直发绿光,明妆有点发憷,“你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二嫂。”芝圆忽然叫了一声,把明妆吓了一大跳,然后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央求道,“你和二哥说说,四哥绝不是那样的人,虽收过几样小礼,全是亲近的朋友相送,压根不是谏议大夫上奏的那样。”
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明妆摸不着头脑,但大致也听出了些头绪,“是因为收了几样小礼,被人参奏了吗?”
“对!”芝圆耷拉着眉眼道,“谏议大夫弹劾四哥收受贿赂,还说他豢养门客,天知道他这样四体不勤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什么豢养门客!可是官家相信了,跑到贵妃那里质问,吓得贵妃连忙差人出宫送信。今日官家又下了令,命二哥彻查此事……”说着用力地摇了摇明妆,“四哥的性命前途可就在二哥手里攥着了,你好歹要在二哥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大事化小,先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明妆讪讪,“他们是亲兄弟,让郡王直接向他澄清,不是比在我这里绕弯子好吗。”
可芝圆摇头,压声道:“他们兄弟面上亲厚,暗地里较着劲,四哥哪里敢同二哥说!我想着,咱们俩倒是无话不谈,你又和二哥定了亲,说不定你能替我们说上几句话。”言罢蹙眉眨了几下眼,“当然了,二哥这人凶得很,我也怕他怪你多事。你小心翼翼打探打探,若是他不高兴,你就不必再说了,免得因我们的事,让你为难。”
这算是人生到了转折点后,遇见的第一件事,芝圆当然是相信她才来托付她,可芝圆不知道,她在仪王面前其实说不上什么话。
明妆很尴尬,又不好回绝,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试试吧,但朝中事务,恐怕没有我插嘴的份,你不是说他凶得很吗……”她悲观地捺了下嘴角,“我也有点怕他。”
芝圆呆了呆,“有点怕他?不应该啊,你们都定亲了,你是给自己找丈夫,又不是给自己找长辈。”
好友似乎非常担心她的现状,一扫搬救兵的执着,先来苦恼她的处境了。
“我觉得,是因为他对你还不够温存,只要你们多亲近两回,你就不会怕他了。”芝圆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指点江山,“不过若是连他对你好,你都觉得无福消受,那你就该好好想想,要不要成这个亲了。”
道理她都明白,但内情不能为外人道,只好含糊敷衍,连连点头。
芝圆转头看向天际,天顶一线月,细得像琴弦一样,愈发令人多愁善感,“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明妆笑了笑,“可你那夫婿本来就是王侯。”
芝圆听后更惆怅了,“贪图富贵的代价,就是时不时提心吊胆。”语毕摆摆手,打算和她重回酒阁子。
可是明妆却站住了脚,芝圆见她不挪步,纳罕地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直直望向对面,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儒雅清俊的男子正从对面酒阁子里出来,那人生得极为周正,身量也极高,像芝圆这种矮个子,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只及人家腰身。
确实是个好看的、耀眼的男人,不过对于已经定了亲的人来说,看得那么痴迷似乎不大好吧!
芝圆正想拽她的衣袖以示提醒,却听她愉快地叫了声“李判”。
对面的男子向她拱了拱手,“恭喜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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