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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简单明快的木吉他的前奏。鼓点进入,木吉他的和弦紧随其后。平缓得宛如一股清泉,却又不失青春的跳动之感,青涩之感。就像慈那样,不少客人或者是举着酒杯的手,或者是夹着根烟的手,又抑或是正在抹着嘴的手都悬在半空中,视线一致地往舞台上投去。
“故事的小黄花
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童年的荡秋千
随记忆一直晃到现在……”
慈在想,会是哪个客人点这首歌。酒吧里被演奏的歌曲通常会有比较煽情的感觉,这首晴天如果不是客人点到的话是不会再这里响起的。歌固然好听,但是吸引众人眼球和耳朵的注意在这一刻似乎不单单是因为歌好听。慈挥挥手叫来侍应生:“帮我去问一下是哪位客人点的歌。”不一会侍应生折回:“就是那个。”慈顺着侍应生手指的方向望去。
“消失的下雨天
我好想再淋一遍
没想到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
好想再问一遍你会等待还是离开……”
慈遥远的记忆中什么东西在悄悄复苏起来。一些他以为再也不会想起来的记忆。
打从幼儿园开始,父母为了工作为了赚钱,常常留他独自一人。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无论酷暑还是寒冬,第一个到幼儿园的一定是他,在他印象里很深刻的一个印象就是一大早管大门的老伯伯对着他的那张爽朗的笑脸:“小慈,这么早就到了!”他也不可能忘记,当下午所有小朋友和几乎所有老师都走完之后,幼儿园里那空洞洞的死一般的寂静。他更不可能忘记,当父母终于来到幼儿园接他回家时,他内心由不安转为异常喜悦的转变和那股无助的想哭的冲动。但是他没有哭,至少没有在父母面前为此而哭出来,因为他在幼儿园里懂得了哭是软弱的表现。父母为了尽早地投身到工作就把慈提早送入幼儿园,结果幼儿园里大部分的小朋友就成了他的哥哥姐姐。那个年纪的孩子脑袋没有一个完整的尊老爱幼的概念,这点慈自是很清楚——哥哥们都喜欢欺负他。有一次几个哥哥趁老师不注意就抢走了一些本来是分给慈的玩具,慈低下头双手捂着脸哭了,可是那几个哥哥反倒是变本加厉地把剩下的统统抢走。自此,慈明白了哭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后来又有一次,几个哥哥把他围了起来,为的是什么慈自是想不起来,反正他们领头的那个还推了慈几把,慈心里一冒火就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臂膀硬是把对方拉扯过来,然后用还没长齐的牙在对方的肩膀狠狠地留下了痕迹。换来的是哥哥的嚎啕大哭,老师的闻风赶至,以及父母的诧异之至的眼神。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小朋友欺负慈了,按照当初的说法是,“他是一只疯狗”。
记忆中还有那漫长的暑假里,幼儿园里那片宽广的草地被炽热的阳光蒸腾的光景。现在慈已经想象不出那种暑假也要在幼儿园度过的痛苦,记得的惟独当时心中的孤独感。空无一人的幼儿园中,听不到往日看似平凡的闹哄哄的人声,惟独那绵绵的蝉鸣一直一直地响着,偶尔停一停,然后又继续无休无止的长鸣。陪伴着慈的是慈至今想起都觉得要感谢的老师。在那整整一个暑假里,幼儿园里能看到的人只此老师一人。通往校舍的甬道,老师牵着他的手带他去买冰淇淋的背影,在老师窄小但舒适的宿舍里共渡午餐的情形,这一切都深深印入慈的脑海中。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任凭怎么努力都再也无法确定陪伴他的是长头发的还是短头发的那个老师,又或者两个都有。
在那片蒸腾的草地上,一只小小的手这里拔一小撮草,那里又拔一撮草,然后嘴巴咬一点尝尝味道,苦的就随手扔掉,甜的和微酸的记住,以后再拔来品味,大有神农尝百草的意味。一个小小的身影为了追赶一只不知道来自何处的蜻蜓而大汗淋淋,不一会又蹲在一处久久不动,他的面前是一只在树叶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挪动着的小虫。兴之所至这条小虫就会被拈到蚁洞外,然后一双大大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这条可怜的小虫被蚂蚁军团整条搬进蚁洞。小虫的垂死挣扎和军团的顽强拼搏固然动魄惊心,但是于慈而言却又已然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
如此春来冬去,送走了慈的幼儿园时期,迎来了小学时期。
一个家庭里一般都会有黑面和白面两个角色,在慈的家里担当黑面的是父亲,担当白面的是母亲。尽管颜色不一样但是对于管教慈的学业在指导方针一方面却是很统一的,那就是严。慈的小聪明在当时可是饱满得很,可是还不足以躲避父母的侦察,例如作业问题。要查字典的生字,慈就根据它的声母猜大概的页码;一整本的练习册,实在做得不耐烦就从中间撕去几页……奇招怪术层出不穷,但是老师毕竟不是白痴,而且当时的班主任在整个学校是以严厉而闻名,慈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女班主任整天都扳起的一张臭脸。一旦不幸被她发现在作业作过手脚,那么下场就是几里之外都能清楚听见的痛骂和最害怕看见的拿起电话的那个动作。
电话通报过后,家里等候着慈的就是“家法伺候”。无他,不过就是一顿打。但是父亲的打绝对不是一般的打,这是慈后来总结出来的,目睹过这些惨状的亲戚也都赞成慈的看法——那是近乎变态的打。慈一蹦一蹦地无辜地四处逃窜着,父亲紧追其后,左一下右一下毫不松懈挥动着手中的竹条。慈有指望过逃到大人身后去躲,但是父亲那凶神恶煞的神情是谁都不敢阻挠的。无路可逃了,就停在原地。可是双腿疼得厉害站不好,就跪着。但是慈即使是跪着都换不到父亲的停止。竹条的挥动继续着,慈本能地用臂膀去挡或是身体扭动着试图躲闪,但统统都徒劳,打的都是他的肉。恐慌,疼痛,无助,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之后就是哭。但是慈的哭不出声,和很多孩子不一样,慈从小哭就是不出声的,情形大概就像是哽咽,哪怕再痛再难过,眼泪流得再汹涌,他就是死活不哭出声,就算在旁的大人都已经看得快掉眼泪了。
竟然没有把他打死,这是慈当时心中的疑惑。变态的毒打完了,更变态的在后面。父亲帮慈搽药油。小心翼翼地把慈的衣服裤子脱去后,尽可能轻地把药油抹在那一条条数不清的还在鲜红的痕印,然后,父亲还要一脸的心痛。十多年后的慈会怀疑父亲搽药油这个举动到底是发自真心的爱,还是纯心想让他疼第二次,但慈比较愿意相信前者,因为搽药油这一举动是那段遥远的岁月里绝无仅有的他能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父爱的时刻。某种程度上,慈还会期待被毒打,期待毒打后两人默默无语一只大手在他的伤痕上涂抹药油的时刻。
小学时期的第五年开始了慈的寄宿制在校生活。慈跟了与母亲分居的父亲,但是父亲出于种种慈并不明白的理由而把他放在一边不管,甚至佯装满腹爱子之心把他送去了私立的寄宿制学校。慈还能清楚记得多年后黑面的那张可恶的嘴脸和他仍然在坚持的满口谎言:“慈!你都忘了吗,当初是你让爸爸送你去那里上学的,爸爸为了这件事负债累累,难道你都忘了吗?”慈没有忘记,一点都没有忘记,他没有忘记父亲是如何使一个根本不谙世事的孩子相信上寄宿制学校是一个很棒的地方,他也没有忘记父亲卑鄙地利用职权的方便和人情方面的原因把母亲的房产拿去抵债,他更不可能忘记独自一人在家时紧紧逼视着他的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黑夜和犹如夜幕一般无限张开魔爪的恐惧感。慈忘不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了。
但是没关系,因为他遇到了Papa,他的初恋。
慈模糊的视线前面有什么在晃动着。
“请问?”一把陌生的声音。可是慈一下子都确定不了那是不是声音。
“哎,你还好吧?”声音又说了一次。随着声音的增大和面前那个什么东西晃动的频率加快了,慈好歹回过神来。是一个女生正坐在他面前挥动着手。
“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需要?”慈背后的两个侍应生在窃笑着。
“你店里的人都在笑你了。”女生没好气地说。
慈回过头,侍应生这才使劲按耐着笑的冲动。“不好意思,刚刚在想点事情。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我想要一部手机。”女生眼看着舞台说道。
“手机?……噢不好意思。”慈这才认出了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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