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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待客灯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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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将尽，天寒地冻，夜黑无光。在没有酒吧、舞吧、影吧等夜生活，没有电视、电脑的异界，此时的农夫村妇，一般早早就上床，在一番夫妻男女搏斗游戏后，带着白天的劳累和晚上的疲惫，悠悠进入了梦乡。

达明和刚刚病愈的沈起元没有歇息，围坐在炭炉边，聊着大天，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而沈衡毕竟年少，早就一头倒在床上，像头小猪伸直四肢，仰面呼呼而睡。

还别说，老道虽是一个眼里只有钱的贪婪粗鄙之人，但就其收藏文物而言，几乎全是茶具，完全可以够得上“雅人”级别。

人们常说“雅茶俗酒”，在世人眼中，喝茶之人远比喝酒之人更显得文雅旷达，高尚颖脱。茶香清幽，茶味淡雅，茶意悠远，静谧中犹如圣人君子之言，让人产生感悟人生真韵的共振，情感、精神、灵魂、意志得以净化、升华。酒则不一样，情感以浓，性格以烈，气势以猛，口味以辣，冲动下犹如凡夫俗子之行，循其本性，尽情任性，处处体现出真的性情，纯的思维，毫无做作虚伪。

在老道收藏的茶具中，看得出他特别钟情于胎薄质坚，釉色青幽，造型端庄，纹样雅丽，呈半透明状的青瓷。或许因为渭源属于陕西布政使司，其藏品如壶、碗、盏、杯、瓶、罐、钵、托、炉、熏、注等茶具，大多数是陕西耀州黄堡镇生产的耀州窑青瓷，少量的是哥窑、弟窑等越窑、瓯窑青瓷，而且这些青瓷中以五百多年前北宋国时期的青瓷茶具居多。

达明自幼受有“茶痴”之称的二爷爷熏陶，对品茶颇有造诣，但对茶具却是知之甚少。他捧着一个青瓷刻花牡丹纹盖碗，小啜了一口茶，又苦又涩的味道，让他的眉头情不自禁地皱了皱，感叹道：“这个死鬼牛鼻子，看他收藏了如此多的茶具，还以为是位精于茶道之人，没想到竟是一羊头狗肉。”

“哦，达少侠，此话怎讲？”精神状态极佳的沈起元倚坐在交椅上，眯着眼品尝着，显得十分的惬意。

“沈老丈，你瞧瞧，这是什么茶叶？除了粗枝，就是大叶，哦，我的天啊，还有这许多茶末呀。如此一喜爱收藏茶具的出家人，我还以为必然收藏西湖龙井、顾渚紫笋、六安瓜片之类名茶。”达明揭开碗盖，拨了拨，故作惊讶地夸张说。

“达少侠，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所说的名茶，老道别说想喝，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顶尖的成了贡品，唯有圣上方能享受。次品亦为大小官员、富商巨贾的囊中之物。寻常人家如说喝到，必然为假货。其实，老道收藏这等砖茶，乃是因为陇西地接乌斯藏，有些习俗往往与蕃人相似。蕃人日以牛羊肉为主食，且喜食乳酪，极少吃蔬菜瓜果，如不喝茶，则不能消食去腻，长久以往，必因之而病。然喝茶绝非内地之所谓绿茶红茶，而是这种以茶叶、茶茎，有时还配以茶末压制成的砖茶。从老道油光水滑的胖脸，就可看出他就是一荤素不戒的酒肉道人。”

“沈老丈，茶叶差还罢，连这茶具也粗糙拙劣，纹饰雕刻痕迹太重。可笑的是，牛鼻子竟然收藏这么多粗制品、劣质品。”

“哈哈哈……”虽然达明只有十九岁，但在沈起元的眼中，一直把他看成是一个老成干练、智勇双全的同辈。此时，他忽然感到，原来达明还是一个孩子，是一个比孙子大几岁的大孩子，不由为达明的孩子气大笑起来。

“达少侠，这盖碗可是北宋国晚期耀州窑的精品青瓷，雕刻刀工不是粗糙，而是粗犷，纹饰不是拙劣，而是拙朴。你仔细观察观察。你不觉得盖碗的牡丹纹的线条多么刚劲有力，纹饰刻得多么清晰流畅吗？瞧瞧，乃是先用偏刀剔出花纹轮廓，再用划刀划出纹络表现花脉叶筋。这入刀的角度或大斜角或小斜角或斜直角，下刀手法犀利老道，连贯准确，其速度、力度、深度、斜度，无一不带有咱们西北人的性格特点，一刀下去，刀刀见泥。”

“说得好，沈爷爷不愧是商贾之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见多识广。说起瓷器，如数家珍，让晚辈大长见识。晚辈也以为若单以刻花论，北宋的耀州窑无疑是这一技法中的最优秀者。不知晚辈此种说法，沈爷爷以为如何？”随着一个娇软糯糯的声音，马七小姐领着丫鬟小眉，在老李等四个健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马七小姐快步上前，右手压左手搭在左腰边，右脚后支，微微屈膝，稍一低头，冁然而笑道：“晚辈小七见过沈爷爷，沈爷爷万福。”

沈起元根本不曾意料到，在千里之外的异乡之地忽然见到熟人，心神不免有些激动不已，好在他毕竟活了几十年，加上三个月来的莫名境遇，所以没有像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那样喜形于色，脸上反而浮起了诧异之色，询问性地朝着达明望了一眼。

达明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颇感兴趣，又见她自称是沈起元的熟人，心中不由升起了狐疑之情。恰巧沈起元看过来，便微微摇头，打了一个不要相认的眼色。

沈起元是一个极为聪明之人，虽然不知道达明要自己装作陌路之人的意图，却也知道就自己目前的状况，凡事都得多长个心眼，便顺着自己诧异神色，缓缓站起身来，愕然问道：“这位小姐，你认错了人吧。老夫并非姓沈，而是姓林，也不是什么商贾之神，不过是一个流浪天涯的穷汉而已。”

“沈爷爷，难道你忘了，晚辈乃是甘州马家的马玉婷，马小七啊。”马七小姐笑语晏晏地说道。

“什么甘州，什么马家？老夫不知你说得什么。难道老夫与你沈爷爷很相像吗？”

马七小姐一下子语塞了，她睁大了一双美目，仔细瞧了瞧灯火昏昏下的沈起元，心中原来笃定如钉的想法，变得有些不确定了，甚至模糊了。在她印象中，沈爷爷应该是一头花白的头发，圆圆的脸，每日里挂着一副富家翁的笑容。而面前的这位，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胡须，两颊瘦削，满脸是无奈的疲惫。唯有五官特别是眼睛，以及说话的嗓音可以看出惊人的相似。

小眉在一旁看出了小姐吃不准的犹豫，便轻声在耳边说：“小姐，我记得曾听你说过一个什么人一夜白头的故事，对，就是伍员过昭关，一夜白了头的故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眉的话，霎时让聪慧的马七小姐理出了一丝头绪，明眸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异彩，娇笑道：“沈爷爷，你不要耍逗晚辈了。虽然不知道你为啥面相大变，但小七我自幼便常常出入沈府，把沈爷爷你的音容笑貌早就深刻于心，咋能看不出？更何况你适才解说耀州窑的那番话，就曾在与家父品茗时说过。当时小七在一旁侍茶，可是亲耳听过，其景其声，犹在眼前耳畔。”

“那可不一定，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达明享受般地啜了一口茶，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突然说，仿佛像是自言自语。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马七小姐好像刚刚发觉一样，笑眯眯的俏脸立刻变得冷冰冰，皱着眉头诘问道。

“我是谁？马七小姐不会是得了健忘症吧。白天我们好像已经见过，小眉姑娘好像也这样问过。”达明依然是斜倚坐在交椅上，八字伸直着双腿，斜视着马七小姐，讥讽道。

“白天见过吗？小眉。”马七小姐对这个色眯眯的登徒子，有着说不出来的厌恶，不禁反唇相讥道：“本小姐乃是豪门千金，玉树琼枝。对你这等泼皮无赖，别说是记得，就是看，我也觉得玷污了双眼。”

“哈哈哈……”达明猛地发出一阵狂笑，笑的是那样尽情、洒脱，将在场之人全都看呆了，连沈起元也是茫然不知。达明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花，摇着头感叹说：“马七小姐既然是如此厌恶达某人，甚至要视我为空气，为何要把在庙门外那个晃着拨浪鼓，走街串巷卖针头线脑、胭脂花粉的货郎陈，偷偷叫到房内，了解我这个泼皮无赖的事情呢？原来我还以为小姐对我是一见钟情，不曾想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对了，马七小姐，货郎陈不知何时成了马家的眼线？佩服啊佩服，马家的网撒的够大了。”

“你在监视我？”先是沈起元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后是达明插科打诨，搅黄了一场好戏，马七小姐的粉脸从冷冰冰渐渐变成了阴森森，眼神中不时闪烁出狠毒的火花，大有将达明置于死地而后快的恨意。

“监视你？你就不要自作多情啦，不过碰巧而已。”

“碰巧？世上哪有如此巧合。不过，我与沈爷爷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没有必要掺乎其中。”

“外人？小姑娘，不了解情况，不要乱说话哦。”达明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话的口吻像个长辈。

“这位小姐，达公子可不是外人，若非他妙手回春，老夫也许在黄泉路上奔波多时啦！”沈起元感慨万分地说到。

马七小姐不由地一时无言，感到自己在这场熟人异地相遇的戏中，彷佛就像一个唱独角戏的蹩脚演员，根本无法唱下去。

恰在这时，一个救场的人出现了。房内灯光昏暗的床榻上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咦，小七姐姐，你怎么来啦？”

“糟糕，按下葫芦浮起了瓢，这戏给演砸了。我没事得意个甚，笑啊，笑个球，结果把沈衡这个小祖宗给惊醒了。”达明听见这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恨不得扇自己两嘴巴子，竟然把这一茬给忽略了。事前没有想到马家与沈家是世交，沈衡与马七小姐自然是通好。好嘛，这一切功夫全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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