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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鱼可打的打鱼沟（第1页）

柔和的夕阳像火盆里的碳火，释放它全部的热量后，吹去那层灰白稀松的碳灰，就会发现下面还掩着最后一缕不甘寂寞而倔强的光。

四周漫山遍野的白雪就像蒙在死人身上的裹尸布，想盖住一切，却又什么都盖不住。那些美好的，奇妙的，肮脏的，污秽的，丑陋的一切的一切，就像那一道道黑漆漆的山崖，不以为意地袒胸露背、塌腰翘臀。微微吐着芬芳的红唇诱惑着你的肾上腺素激升，猥琐的大脑开始纠缠探索一张张面孔一个个角落。人性不会变，诱惑得永生，多大多厚的雪都甭想盖住甭想拦住心底的贪婪。

远处一片被白雪掩映着的松树林，在这黑白世界里绿的扎眼，好像时刻在提醒着人们它戴的是一顶绿帽子，而且从未摘下。这片群山掩映层层包裹着的是沉浸在冬日暮霭中一个叫打鱼沟的小山村。

村里只有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现在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可即使是夏天，这里除了能抓到几条泥鳅以外，并没有什么鱼可以打，村里也没人做着打鱼的营生，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这个问题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只是冒出来而已，因为我并没有去求证过，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答案。

才下午三点，天上的太阳就急匆匆的落下西边的山头儿，就像村里的男人天刚一擦黑就惦记着早点钻进热乎乎弥漫着女人汗味和体味的被窝。

村里一家家一户户一条条一道道四处腾起的炊烟，就像刚从神灯里钻出来伸着懒腰的精灵，无比兴奋地等待着主人地召唤，期待黑夜降临以后，它们就可以在黑暗中自由地穿梭游荡或透过窗子看着那些俗人恣意撒欢。

我就出生在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位于祖国东北的小村子里。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光都消磨在这里，所以这个村子和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成了我生命和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他们和她们让我的人生完整而生动。

明玉和我应该算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朋友，但对于我们彼此在光屁股的年纪里的记忆，我的脑子里却一点儿都没有，但我又确信我们都光过屁股。

我跟她的故事，最早也只能回忆到一起上小学开始。她比我大两岁，一张瘦长而白净的脸，脸皮很薄，能看见一条条细密蜿蜒的红血丝。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可眼神却比我们这些孩子复杂得多。时而小心怯懦，时而镇定冷漠。她的鼻子特别坚挺而小巧，也许是因为有些贫血，一张不大的小嘴粉而发白，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我们这群孩子里显得特别的扎眼。

小学的时候，她是班级里女生中的高个子，不过后来大部分人都超过了她。在老师的评价中，她是个文静而老实的学生，不聪明，但比较努力，大部分时间都处于默默无闻的状态。然而老师不知道的是，虽然她不是班干部，但她比班干部更有号召力，就像天生被赋予了魔法一样。她在学校里所拥有的暗黑力量源于在校外她是我们村这些女孩子的孩子头儿。

她并没有用什么特别的手段来挟制，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在大家中间产生了这样的威信和凝聚力。如果谁跟她吵架或是生气了，就会成为悲哀的孤家寡人。让一个孩子深刻地体验一个人蹲在墙角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孩子欢闹嬉笑游戏，那种被孤立的憋屈滋味儿，是无比悲催而难熬的。最糟糕地是往往在尝了这种极其不好受的滋味儿以后，还要无比难为情地主动去跟她讲和，以求重新加入到这个小圈子里来，一时的孤单可以忍，但一直没朋友的无聊忍不了。结果是好的，大部分时候她都会像首领一样大度的原谅并重新接纳。但这个过程却会让本来就没什么面子的人显得更加没面子。久而久之，附近的这些同学和孩子就很少会因为什么事而跟她产生分歧，并企图与之抗衡了。她的提议，基本都会被附议通过。自带主角光环的她，似乎在童年就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我们两家离的非常近，她家就在我家后院的一排房子中间。并排四户人家，最左边是马二胖子家的四间瓦房，过来是李小子家的四间平房，最右面的瓦房是孙老五家，中间窄窄的一间低矮草房就是明玉家。黑黑的草顶和黄泥墙跟其他几家的房子排列在一起，显得是那样的扎眼和格格不入。房子前面是一个长方形小院，院墙是石头堆砌起来的，遇到大雨天，经常会垮塌。房子前面搭了一个矮矮的窝棚，那是几只鸡鸭鹅的避风港。不下雨时，院子里到处可见一团团墨绿色的鸡鸭鹅们随心所欲的艺术创作。下了雨，院子里一片泥泞，稀泥和那些艺术品搅和在一起，走进院子里的人要么踩屎，要么踩水坑烂泥里，没得选。

房子正面是一扇门，一扇窗。门上本应有四块玻璃，但其中一块坏了的被钉上了一块塑料布。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打开需要用一根木棍儿支起来的那种，我曾经数次想过这个应该跟潘金莲砸了西门庆时关的那扇窗差不多。可惜在这扇小窗下，我们未曾有幸偶遇到西门大官人。

打开门就是正屋。中间是一条一米宽的过道儿，直通北面的黑漆漆的连门都没有的厨房。过道儿东面是一铺炕，炕上铺着黑黄色的竹编炕席，几床破旧的被褥卷成被卷儿趴在炕里头，就像是几只顶着灰黑壳正在酣睡的乌龟。

炕与顶棚之间，有一根南北钉住的挂衣绳，上面挂着衣服和毛巾等物。衣绳中间绑了一个打开会发出黄色光芒的钨丝灯泡。不要小瞧这只25瓦的灯泡，它是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家用电器，唯一。

过道儿西面是用砖头铺垫支撑起来的一个底座，上面放着两个颜色斑驳的红漆大木箱子。一个箱子上摆了一个圆形中间带喜字的搪瓷茶盘，很多地方被磕得掉了茬口。茶盘里面有三个大小样式完全不同的玻璃杯和一个搪瓷茶缸，旁边摆了一红一绿两个外壳是塑料的暖水瓶。虽然它们叫暖水瓶，但其中一个红色的已经不保温了。

两个箱子中间位置有一个座钟，准确来说应该叫它坐钟。因为它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钟摆已经不动了。西墙上挂了两面大镜子，一块上面印着鲜艳的牡丹花，一块上面印着红色的毛主席万岁几个大字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照片。这两面镜子据说是明玉没见过面的姥姥送给她妈的陪嫁。

因为厨房和正屋之间只有门框没有门，一进屋那漆黑的厨房就像是一张正在猎食的黑乎乎的怪兽的大嘴，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厨房北面的墙上也有一扇小窗，不过没有玻璃，也钉的塑料布。由于采光不好，再加上长年累月烟熏火燎，所以这间厨房很暗，有点像地窖，里面黑黢黢阴森森的。即使把那个25瓦的小灯泡打开，也照不亮这间屋子。平时她妈妈做饭，就要在锅台边上方的墙沿处点上一根白蜡烛照亮。即便这里如此不堪，却也是这个房子里最温暖的地方。那一顿顿让一家人得以活下去的粗茶淡饭都是从这里端上了屋里的炕桌。

推开北面的小窗，就可以直接爬到房后的菜园子里。一家一家的菜园子紧挨着，谁家地里种了啥，我们了如指掌。曾经数次我们从这个小窗爬到邻居家的菜园里偷采各种瓜果梨桃，之所以从未被发现，这个小窗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便利。尽管它是破旧黑暗之窗，但它同时也是我们的快乐甜美之窗。

小窗旁边是一个碗架柜。因为太黑，我从来没有看清这个柜子究竟是什么颜色，里面具体都有什么，不过每次打开拿取碗筷的时候，都能闻到里面浓浓的有点臭又有点馊的咸菜味儿。

我之所以描述的如此详细，一来是想说她儿时生活的贫苦，二来是想说因为她父母不管束，她家虽然破烂，却是我们这群孩子的天堂。疯跑玩饿了的我们经常会在她家熬一锅玉米面糊糊，或是蒸熟偷来的玉米地瓜。后来我曾经想过，这个也许是她能够成为孩子王的一个原因吧，毕竟别人家是不被允许如此随便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因为贫穷自在而获得的孩子王身份还是被很多人所觊觎的。

虽然这所房子漏风又漏雨，但就是没倒。她爸妈在这里亡故，她在这里出嫁。直到最后他哥搬走，这所给我们童年留下无数欢乐的城堡都没有在暴风雨中坍塌。后来村里动迁，这个小房还给她哥换回了一笔不菲的拆迁款。这座黄泥房对明玉一家算是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我家在我上育红班时，举全家之力盖起来的二层小楼，跟这所黄泥房每平米补偿的拆迁款好像也没差多少。所以一想到那个看着随时就要倒塌却十分坚挺的破房子，我总觉得它像是被巫婆施了魔法。

我们就在这个小村子里每天厮混在一起慢慢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跳皮筋儿，一起玩嘎啦哈，一起去河边洗衣服，一起抓泥鳅摸蝲蛄。春天采酸浆儿，夏天去河泡子里洗澡，秋天采蘑菇，冬天滑冰车。我们的童年就像是被蛛网缠在一起的两只小甲虫，丝丝连连，揪扯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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