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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与之相比，身边那些现实人物却相当棘手。每次我写新书，总是既有人喜欢，也有人不喜欢。哪怕没有明确说出意见和感想，可这种事儿只要看看他们的脸色就知道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偏好。任凭我如何奋斗，就像瑞奇&iddot;尼尔森唱的那样，也&ldo;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开心&rdo;。看到身边人的这种个别反应，对写作者来说也是相当折磨神经的。这种时候，我就简单地亮出底牌：&ldo;果然只能自己享受，是吧？&rdo;我根据不同情况，适当地区别运用这两种姿态。这是我在多年的作家生涯中学到的招数，或者说生存的智慧。

最让我开心的事情，就是不同年代的人似乎都在阅读我的小说。&ldo;我们一家三代都读村上先生您的书&rdo;，我时常收到这样的来信。奶奶在读（她说不定就是我从前的&ldo;年轻读者&rdo;），妈妈在读，儿子在读，他妹妹也在读……类似的情形好像处处可见。听到这样的话，我自然心情舒畅。一本书在同一个屋檐下被好几个人轮流阅读，说明那本书在焕发着生命力。当然，五个人各买一本的话，更有助于销量的增长，出版社也许会感激不尽，但是对作者而言，一本书被五个人视若珍宝地传阅，老实说更让人高兴。

不仅如此，还有从前的同班同学打电话来，说了这样一番话：&ldo;我念高中的儿子把你那些书统统都看过啦。我常跟儿子一起谈论你的书呢。平时父子之间几乎没话可说，可一谈起你的书来，两个人倒谈得挺热闹。&rdo;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欣慰。是吗？我的书也对世间起着点小小的作用嘛，我暗想。至少有助于父子间的交流，这难道不是不容小觑的功绩吗？尽管我没有孩子，但如果别人家的孩子兴高采烈地读我的书，并生出共鸣来，那么虽然微不足道，我也算是为下一代留下一点东西了。

只是谈到现实，却不妨说我和各位读者几乎没有直接联系。我基本不在公共场合亮相，也很少在媒体上露面。主动上电视和广播的情况一次也没有（非我本意，被人家自作主张地播出来，这样的情况倒有几次），也基本不举办签名会。常常有人问为什么，那是因为我说到底是一个职业作家，最擅长的是写小说，想尽可能地把力气都倾注在这件事上。人生苦短，手头拥有的时间也好精力也罢，都极为有限，我不愿被本职以外的事情占去太多时间。只不过一年大概有那么一次，在外国进行一场演讲、做一次朗读或者开场签名会。因为我觉得身为日本作家，这是一项职责，在某种程度上非做不可。关于这些，我想以后有机会再细谈。

不过迄今为止，倒是在互联网上开设过几次主页。每次都是限定时间运营数周，却收到许多电子邮件。我原则上是所有的邮件都要过目。内容太长的话，就只得一目十行匆匆读完，但总之发来的邮件无一遗漏，全都看过。

还给大约十分之一的来信写了回信。或回答提问，或帮人出出主意，或针对留言写一点感想……从轻松的短评到相对正式的长篇回复，邮件来来往往，内容各式各样。在此期间（有时长达数月）几乎不插入别的工作，拼命地写回信，可是接到回信的人好像多数都不相信是我本人写的，还以为是别人代写。演艺界人士在回复粉丝来信时，似乎有很多代笔的先例，他们大概以为我也是这样。尽管我在主页上已经表明&ldo;回信的确全部是我自己写的&rdo;，好像也很难让他们照单全信。

尤其是年轻女孩子，正欢天喜地地说：&ldo;村上先生给我回信啦。&rdo;男朋友便兜头一盆冷水泼上来：&ldo;你这个傻瓜。这玩意儿怎么可能是他一份份亲手写的？村上他忙得很呢。一定是别人代写的，只是对外宣称是他自己写的罢了。&rdo;这种情况好像有不少。我虽然不了解，但世上疑心重的人还真多呢‐‐难道当真有很多骗子？不过，我真的自己动手拼命写回信来着。我自以为回复邮件的速度很快，但毕竟数量太多，仍旧是一件吃力的苦差事。然而做起来很有趣，还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于是，通过与现实中的读者交换信息，我领会到一件事：&ldo;这些人作为一个整体，正确地理解了我的作品。&rdo;具体去看一位位读者，会发现他们时而也有误解或过虑之处，也有&ldo;这岂不是解读错误&rdo;的地方（对不起啦）。就算自称是我的&ldo;狂热读者&rdo;的人们，如果单拿一部部作品来说，则既会有赞赏也会有批判，既会有共鸣也会有排斥。单独阅读寄来的一条条意见，会觉得它们似乎乱七八糟、毫无关联，然而退后几步，在稍稍离开一些的地方纵览整体，便有种真实感：&ldo;这些人作为一个整体，非常准确而深刻地理解了我，或者说我写的小说。&rdo;虽然个别有细微的出入，但如果将这些全部扣除、平均一下，最终会准确无误地在该稳定下来的地方稳定下来。

&ldo;嗯，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rdo;我当时想，仿佛山尖上笼罩的云雾倏然散尽一般。能获得这样的认识，对我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应该称之为网络体验吗？但由于实在是繁重的劳动，同样的事我大概无力再做一次了。

我前面说过是把&ldo;空想的读者&rdo;放在心中从事写作的，我想它与&ldo;读者整体&rdo;差不多是同义。整体这个意象过于庞大，无法完全收纳到大脑内，因而暂且将它凝缩进&ldo;空想的读者&rdo;这个单一个体之中。

走进日本的书店，常常发现男作家和女作家被分成不同的专柜。而在国外的书店里，似乎很少见到这样的区别。可能也有，但至少目前没看到过。于是，我反复琢磨：为什么要按照男女区分呢？也许是因为女读者大多读女作家写的书，而男读者大多读男作家写的书，就变成了这样的情形：&ldo;索性图个方便，从一开始就把柜台分开得啦。&rdo;仔细一想，我自己也是，比起女作家的书来，男作家的书似乎读得稍微要多那么一点。但那并非&ldo;因为是男作家的书才读&rdo;，只是纯属巧合，女作家中当然也有很多我喜欢的人。比如说外国作家里，简&iddot;奥斯汀啦，卡森&iddot;麦卡勒斯啦，我都非常喜欢，她们的作品统统读过。也很喜欢艾丽丝&iddot;门罗，还翻译过好几本格蕾丝&iddot;佩雷的作品。因此觉得简单粗暴地把男作家和女作家的书架分开有点叫人困惑‐‐这么一来，只会愈发加深被阅读的书籍的性别分离程度。不过就算我提了意见，社会上也不会洗耳恭听吧。

刚才我也提到过一句，就个人而言，我的小说读者男女比例似乎大体相同。虽然并未经过正式调查、做过数据统计，可迄今为止多次与真实的读者见面交谈，加上刚才也说过，还曾有邮件往来，所以有种真实的感受：&ldo;嗯，大概是男女参半吧。&rdo;在日本如此，在外国好像也是如此，恰好保持平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单纯地觉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世界上的人口大致男女参半，而书的读者也是男女各占一半，应该是既自然又健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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