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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范老板还是和袁三小姐租下的一所上海式弄堂洋楼。他住在面临天井的一间楼房上。玻璃窗户，掩上了翠蓝色的绸幔，让屋子里阴沉沉的，睡得是很香甜的。他一觉醒来，在床上翻了个身，见蓝绸帷幔fèng里，透进一丝丝的银色阳光。他立刻推着被坐了起来。他家那个伺候袁三的吴嫂，还依然留职未去，在他床面前便柜上放着一叠报纸。他首先一件事是取过报来看。看报的首先一件事，就是查看黄金行市。今天的黄金新闻，却是格外地刺人视线，版面上题着初号大字，乃是金价破五万大关。他突然由床沿上向下一跳，口里喊着道：&ldo;糟了糟了。昨天下午，怎么没有听到这段消息呢？&rdo;

那吴嫂在门外听到，抢了进来问道：&ldo;啥子事？我哪里都没有去喀。&rdo;这位吴嫂，二十多岁，虽是黑黑的皮肤，倒是五官端正。身穿一件没有皱纹的阴丹士林罩衫，窄窄的长袖子。头上一把黑发，脑后剪着半月形，鬓边还压住了一朵红色碧桃花。衣服底下，还露着肉色川丝袜子和紫色皮鞋呢。重庆型的老妈子，大致和这差不多，但一色新制，却不如吴嫂。尤其是她右手无名指上，戴上了金戒指，却实不多见。范宝华除了用过男厨子，挑水和烧饭，其他的琐碎事务都交给了吴嫂。所以他有一点动作，吴嫂就应声而至。

他踏着拖鞋，手上还拿着报纸呢，吴嫂站着面前，笑了问道：&ldo;香烟没得了？我去买，要不要得？&rdo;说着，在床头衣架上，将他一件毛巾布睡衣取过来，两手提着衣领，要向他身上披去。他摇摇手道：&ldo;赶快给我预备茶水，我穿好衣服，要到银行里去。&rdo;说着，自提了衣架上的衬衫，向短汗衫上加着。

吴嫂且不去预备茶水，站在一边，斜了眼珠望着他。笑道：&ldo;你又打算去买金子。这回买得了金子，你要分一点金子边把我喀。&rdo;范宝华笑道：&ldo;好的，只要我金子买到手，我一定再送你一只金戒指。&rdo;吴嫂将嘴一噘道：&ldo;你一买金子几百两，送我一只小戒指？&rdo;范宝华哈哈大笑着仰起头来。吴嫂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站定了斜着眼望了他。范宝华笑道：&ldo;去吧，去和我打洗脸水吧。穿的是衣服，吃的是白米饭，要金子有什么用？&rdo;吴嫂道：&ldo;有了金子，怕扯不到布做衣服？怕买不到米烧饭？中央银行排队买金子的，比买平价布的多得多，别个都是疯子？&rdo;

老范穿好了衬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笑道：&ldo;你明白这个，那就很好。你也不能无功受禄。你多多给我留心，看到有漂亮姑娘给我介绍一个，我一高兴，不但是送你金首饰，我可以把整条金子送你。&rdo;吴嫂站着发笑，还想说什么，范宝华道：&ldo;我老实告诉你，金子今天又涨价了。我赶快去买一批进来。你不要耽误我的工夫。&rdo;说着，连连将手挥了两下。吴嫂听了这话，便只好走开了。

范宝华一面穿上西服，一面看报，匆匆地漱洗完了，将买得的黄金储蓄券收在皮包里，夹了皮包，戴上帽子，立刻就上街向万利银行里来。这家银行就是他说的愿意借他五百万的一家。这是久作来往的银行了。他用不着客气，就夹了皮包径直地奔向经理室，站在门外，叫了一声何经理。那何经理伸头一看，看到了是他，立刻起身相迎，笑道：&ldo;我一猜你今天就会来，果然不错。&rdo;说着，把他引进了经理室，随手将门关上，拉着他的手，同在沙发上坐下。

第十七回两位银行经理（2）

他眼光可she住了范先生的皮包，笑道：&ldo;你是不是要作黄金储蓄抵押？&rdo;范宝华笑道：&ldo;今天什么行市？&rdo;何经理拿着一听纸烟，向他面前送着，笑道：&ldo;来支烟提提神吧。今天五万四了。你挣多了。&rdo;说着，哈哈大笑。

范宝华口里衔着纸烟，将皮包打开，取出了那张储蓄单交给何经理，笑道：&ldo;照着今日的市价，这该值一千零八十万了，照着我们的交情，你不能抵押六百万给我吗？&rdo;何经理自是透顶的内行，他将定单的日期看了一看，放在他的写字台上，将算盘角来压着，也取了一支烟点着，架了腿和他坐在一张沙发上，笑道：&ldo;若照你这样的算法，你不是赚国家的钱，你是赚我们的钱了。你要知道，这定单上面，虽写明了是黄金二百两，可是这金子也许已经到了加尔喀答，也许还在美国，直到六个月后，那才是你的金子呀，那才值一千零八十万呀。&rdo;

范宝华道：&ldo;六个月后，还只值一千零八十万吗？管他呢，反正我也不卖给你。老兄，你要知道，我四百万买来的黄金储蓄单，押你六百万元，好像我就先赚了你贵银行二百万。可是你不想想，并非白借吗？我得按月付给你的子金啦。你放我大一分的话，六个月是三百六十万子金，这还是不算复利的话。若算复利……&rdo;

何经理突然站起来，轻轻的拍了他两下肩膀，笑道：&ldo;不要算这些缠夹不清的帐了。银行里的钱，都这样的作黄金定单押款，他不会直接向国家银行作黄金储蓄？你有你的算盘，银行有银行的算盘，所以借出去的款子，必须比定单原价矮一点才会合算，你说不卖给银行，银行一般地也不想买你的储蓄单，这定单不过是信用的一种保障。我们是老朋友，不能照平常来往算，我可以和你作这个数目。&rdo;说着，他伸出右手的巴掌，勾去了大拇指和食指。范宝华突然站起来，望了他道：&ldo;何经理，你这还是看在朋友的交情上说话吗？昨日我和你打电话，你答应了我五百万，怎么现在变为了三百万呢？&rdo;

何经理且不答复他这个问题，走回他办公室的写字台边，将桌面上的东西，一样样地向前推移着，拿起了那张定单看了看，依然放下，将算盘角压着，然后坐到写字椅子上去，将背靠了椅子背，仰了脸望着范宝华道：&ldo;范先生，你没有知道这两天银根很紧的吗？重庆市上的钞票，都为了黄金吸收着回笼了。你若不信，不妨到别家银行里去打听打听。倒茶来！&rdo;他说到这里，突然地将话锋回转，将眼望了经理室的门外，改着叫茶房倒茶。

范宝华常向商业银行跑，这些银行家的作风，有什么不明白的。市面上只有银行吃来往户头，哪有户头吃银行之理。他偷眼看那何经理穿着一件阴丹士林长衫，光着个和尚头，虽是白胖的长圆面孔，脸色始终是沉着的。在他高鼻子尖上，仿佛发生一点浮光，只有这上面，透露出他是个有计划的人。

他招呼了茶房倒茶，正好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他拿起了听筒，也没有互通姓名，就知道了对方是谁，因道：&ldo;日拆四元，大行大市，我也没有办法。老兄，我劝你少买点期货吧。大批的头寸，至少冻结三四个月。哦！不是买金子。不管了，我给你八百到一千万，支票我立刻开出，准赶得上今日中午的交换。好，回头见。&rdo;说着，他放下了电话听筒两手左右一扬，将肩膀扛了一下，笑道：&ldo;你看，这是真的吧？我们同业来往，日拆就是四元，放你十分利息，能说不是交情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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