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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学我者生（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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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南郊客栈。

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睡熟的狗警觉地吠叫，安静的夜晚一下躁动起来。

竖起耳朵细听，初时不过是一男一女夫妻似的拌嘴，可紧接着却好像动起手来，那男人大声嚷着要去官府评理。常在这间客栈落脚的客人会心一笑，吹熄烛灯又睡了。

这间客栈的老板是个寡妇，如果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那她家的是非八成都是她自找的。为了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也为了利用有限的资源谋取最大化的利润，寡妇提供住宿的同时创造性地开发了一项被称作暖床的特殊服务，来这里住店的大多是往来各地的商人，这些一年和妻子亲热不了几回的男人们哪里禁得住貌美女子频频送来的秋波，这项比住宿贵几倍的服务竟供不应求。

可今天的这个客人有些不近人情，只以为秀色可餐，却忽略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该享受的服务享受了，提起裤子决口不谈给钱的事儿，这样一来寡妇自然不干，两人就起了争执。

这男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主儿，指出了寡妇服务的要害所在——没有营业执照，在当时有专门开设的妓院，俗称官妓，官妓有统一的服务标准和售后保障，可寡妇提供的叫暗娼，那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更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

男人丢出一贯五铢钱，“不能再多了。”出门在外，强龙不压地头蛇，寡妇能把暗娼做成公开的秘密，要若是没有京兆尹的庇护绝无可能。

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多久，未央宫方向传出了敲钟的声音，“铛铛铛”，正好三下，每一下都敲打在长安城里的人的心上。南郊客栈的烛灯都亮了，寡妇无意识地拿过男人递过来的钱，支吾道，“又死了一个皇帝？”

那男人整理好衣服，鄙夷地瞥了寡妇一眼，“皇帝死，叫驾崩，敲九下。这是大司马大将军死了！”男人俯身提好鞋，扔给寡妇一块金饼，“给我备一匹马，我要去大将军府。”

寡妇一掂量着沉甸甸的金子，气不打一处来，“奶奶的，你他娘的不是没钱，敢情老娘还不如一匹马！”

男人牵过马匹，正要离开客栈，却听寡妇说，此时正在宵禁，你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驰骋，能到大将军府吗？男人却不理睬，他已经在长安城等待太久了，他叫徐福，住在茂陵邑。

这一天是地节二年三月初八。当天夜里，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病逝，享年六十有三。

刘询初时还不相信，问了两遍才确定这真的不是做梦，他十七岁做了皇帝，今年二十三岁，整整六年，他竟无时无刻不在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当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皇帝到大司马大将军府的时候，霍家到处都是哭声，霍家的天塌了。自从霍光生病就一直侍奉在侧的皇后霍成君见皇帝来了，往旁边腾出了一块儿给刘询跪着的地方，即便身着素服，刘询也必须承认霍成君的身上有着绝大多数女人都不具有的雍容华贵，大婚三年，他仍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并不般配。

刘询伏在霍光冰冷的尸体上，他和这个老人所有的恩怨终于一了百了，他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他如此真诚。

霍光病重以来，他每天批复完奏章都要来探望，亲自试药喂药，做足了面子，今天他回宫的时候，霍光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谁知道叫醒他的却不是鸡鸣和朝阳。

“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若有灵，以鉴朕心，唯吾肝胆，悲无断绝，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连夜赶来悼唁的张安世、杜延年、魏相、邴吉等人刚进灵堂就听到皇帝痛彻心扉的悼词，无不为之涕涟。皇帝跟显夫人说了几句安慰话，显夫人是个要强的女人，直到霍公咽气，才掉了几滴眼泪。

她四十多岁，保养精致，早看不出曾是婢女出身。

“陛下明日还有早朝，先请回吧。”方才管家说有一个叫徐福的人有要事求见。

二十年前，他曾经跟着师父来过霍府，那时候大将军刚刚辅政，霍家远没有现在风光，府中陈设远也不如现在奢华：亭台楼阁，飞檐流苏，湖中小榭，夜色也丝毫掩盖不了府中的华贵，一弯弦月，几点灯火，平添几分素雅。

“先生看起来很是眼熟，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当年我曾随家师为大将军选择墓地。”

“我正要找先生。我想扩大大将军陵寝的规制，加建三个门阙做出口，同时修筑更宽的神道，北面更加靠近平陵，南面越过丞墨，车辇可直通永巷。”

“帝陵也不过如此，霍氏危矣，夫人不为霍家谋个出路吗？”

显夫人皱眉不悦道，“大将军刚刚去世，我一个老太婆忙里忙外实在是太累了，先生还是先回去，过段时间再来，老妪一定听从您的教诲。”

徐福当然听得懂其中逐客的意思，这时却壮着胆子拦住显夫人的去路，敢问夫人，西阁书房中的画叫皇帝拿走了吧！

显夫人如遭雷击。

适才，皇帝待张安世等人祭拜完毕，和显夫人说，能否带他到霍公西阁画室看看，显夫人黯然点头，霍氏兴起源自骠骑将军霍去病，而走向权力的巅峰，则是霍光从这间画室开始。

皇帝轻轻推门，仿佛怕打扰霍光驻留于此的灵魂。一进屋，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幅陪伴霍光后半生、给予他千钧重负和无限荣耀的孝武皇帝赐予的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皇帝轻轻拂拭霍光生前伏案的桌子，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大司马大将军宿卫孝武皇帝三十余年，遭大难，躬秉义，率三公、诸侯、九卿、大夫定万世策，以安宗庙。天下蒸庶，咸以康宁，功德茂盛，朕甚嘉之。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毋有所与。功如萧相国。”

显夫人和霍禹例行公事般谢恩，并没有表现出多余的感恩涕零。

皇帝扶显夫人起身，“按理说，朕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这样无理的要求，但是霍公自生病以来，朕愁肠千结，茶饭不思，常感霍公之文武筹略，今日惊闻霍公撒手人寰，朕失一恩师，国家失一栋梁，所以朕想把这幅周公负成王图请入宫中，既彰大司马大将军三十年匡扶汉室的功劳，也多少能慰藉朕的追思之心。”

这是一个非常过分的要求，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不太友好的信号，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是霍家的至高荣耀，可现在皇帝要收回去，意思不言自明，但是既然皇帝开口，谁也不好说个不字。

显夫人忖度，霍家掌握中枢，皇帝轻易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太后、皇后这两股在当时最不能小觑的势力都出自霍家，刘询想凭借收回一幅画就夺回霍氏在朝廷的话语权，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她漫不经心道，“先生言之过重，霍家是忠臣，陛下是明君，这般挑唆有何居心？”

霍禹是大将军长子，是个不知进退的主儿。霍光在世的时候，能凭着躬耕多年培植的势力压制毫无根基的刘询，今上又担心重蹈昌邑王覆辙，假痴不癫，畏首畏尾，大事必决于大将军，但是暗度陈仓、步步为营，借着大将军生病期间，已在关键部门安插人手，雷霆手段丝毫不逊霍光。

身居高位岿然不动，倚靠的是有知有识，上天晓地谓之知，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势审时谓之识，霍家的三个儿子，禹、山、云，才不过中人，却掌握着为全天下分肉的权力，不成别人的箭靶子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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