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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小蛇见着长衫的时间不长，大少爷有多么好，其实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但是二少爷有多么可恶，却是早已体会了的。每每受二少爷纠缠，她就会想起大少爷，想着家人们所说的大少爷的好，想着他说过的要帮自己想周详的事，便十分遗憾为什么是短衫留在家里，而长衫却走得远远的。

想着这些，小蛇无缘故地站在老梅树下叹了一口气，便听到身后有人邪邪地笑起来：&ldo;好好的，新姨娘叹什么气呢?&rdo;

小蛇吃惊回头，暗暗叫苦‐‐来的人，正是卢短衫。

二

最近二少爷短衫很有些不遂意。老爷子自从秋菊之死害得自己最后一举的希望也破灭了之后，就恨上了他。恨他，却不能明说，便在钱财上苛扣他。不仅发下令去要账房细查账目，而且通知各酒楼烟馆不许给二少爷赊账。

烟酒不赊倒还罢了，反正二爷有的是朋友，还怕没人请吃请喝?但是花街柳巷的开销可就惨了，没听说嫖姑娘还有欠着的。就算张三爷常十三少的替自己把花酒账付了，姑娘的体己可还得自己掏呀。要是不掏，姑娘的脸可就成了晚娘的脸了。万花楼那些婊子可真叫没良心，平日里也不知吃了自己多少，差着一回半回，就给自己脸色看。二少爷哪能丢得起这个脸，因此这段时日只好少出门。

少出门，就在家里闹起故事来。先是小打小闹地放几个狐朋狗友进来聚赌，赢了便胡天海地，输了便偷家里的古董物事抵账‐‐其情形正相当于&ldo;静园&rdo;里的溥仪爷，钱是没有，珠宝字画倒是随手可得，只要用得着，随时随地都可以拿一两件出来送人的。

玩了半个月，胆子越玩越大起来，恃着小花园背静偏僻，老爷等闲不会来的，索性竟把个万花楼搬了来家，公然在小花园偏厅里吃起花酒来，又让家里的丫环学着万花楼姑娘的打扮举止做戏供他们玩乐。种种作派连姑娘们都看不过，撇嘴说：&ldo;要说呢，我们有我们的活法儿，人家有人家的活法儿，我们不敢看不起做丫环的，她们也不好看我们不起吧，各有各的苦命罢了，却又把我们一起拿来取笑，爷们也太狠心了些。&rdo;

短衫大笑，便搂着这说话的万花楼花魁姑娘万剔红要亲嘴，说：&ldo;好一张利嘴巧舌头，让爷尝尝，到底是甜的酸的。&rdo;便有个专放高利贷的常十三少凑趣卖乖：&ldo;想必是辣的吧?&rdo;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常十三少又道：&ldo;听说你家五姨娘原来也是花魁出身，真的假的?&rdo;

短衫笑而不答，万剔红抢着说：&ldo;怎么不真?就是聚花楼的头牌，花名叫作&lso;凤凰琴&rso;的，进了卢家，留个头尾，掐去中间儿，改名儿叫&lso;凤琴&rso;了。&rdo;

十三少道：&ldo;剔红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敢情是也想着要做卢家人，来个父子花魁吧?&rdo;剔红照脸儿&ldo;呸&rdo;地一声：&ldo;你也太小瞧姑娘我了，难道可天下的人都惦记着要做卢家人不成?在卢家，连丫环都是这样儿，做姨太太，还好得了?外人只道嫁进卢家就是进了福窝儿了，依我说呀，和我们万花楼也差不多。&rdo;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短衫讪讪的，斜了剔红一眼，道：&ldo;你这张嘴呀，早晚要叫人缝起来的。&rdo;

常十三少便凑在短衫旁边说：&ldo;什么时候，让你那个出名儿的凤姨娘出来给我们见见呀?&rdo;

短衫横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问：&ldo;是不是我带凤姨娘让你开开眼，我欠你的钱就算了?&rdo;

十三少也半真半假地应：&ldo;那看是怎么个开眼了。单是跳舞喝茶的交际，我请就是，地方节目随你挑;要是再深一点的交往呢，别说你以往欠我的钱，就是再加上一倍，我也不敢跟二少爷你要呀。&rdo;

短衫道：&ldo;哪有那么容易?&rdo;

&ldo;有什么不容易?&rdo;四少更加压低声音，笑道，&ldo;这事儿要搁在别家里或者难，搁在你二少爷身上，还算个事儿吗?我才不信家里放着个聚花楼头牌，你会淡着。&rdo;

短衫且不接茬，只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说：&ldo;时候不早了，也该散了。&rdo;

大家算起账来，又是短衫输了，加上前一次的债，利滚利共欠四少是两千四百八十块。短衫笑着说：&ldo;钱是没了，凤姨娘一时半会儿也请不来，不如拿剔红抵账吧，让你也尝尝是甜的辣的。&rdo;

不待常十三少回答，万剔红先挂下脸来，冷冷道：&ldo;我们虽是卖的，可先有爹老子卖，后有鸨儿卖，倒不烦着少爷。少爷们有钱，也只可买我们来凑凑兴，哪里轮得到来卖我们呢?&rdo;

众爷们忙插科打诨地取笑：&ldo;剔红怎么就恼了?一句玩笑罢了，你要玩不起，可就没意思了。&rdo;

短衫冷了脸，也不笑，也不怒，淡淡地没有表情，半晌，才说：&ldo;剔红姑娘现在是头牌啦，身价儿高着哪，我们别说&lso;卖&rso;啦，&lso;买&rso;也不敢想哪，只敢&lso;请&rso;!以后还怕请不动哪。&rdo;

随万剔红一起来的姑娘们知道短衫上了心，动了真气，都怕惹火烧身，紧着劝：&ldo;二少爷说的哪里话?对您，我们还用得着&lso;请&rso;吗?&lso;叫&rso;就行了。谁还敢不来怎么着?别看剔红姐姐当着您的面嘴硬，那是逗趣儿呢，见不着您面的时候，您可不知道剔红姐姐多想着您哪!&rdo;又撺掇着二少爷和剔红喝了交杯酒，这才一哄散了。

短衫终是觉得无趣，送走众人，懒懒地看着丫环们收拾了残局，又命摆上烟榻来，单命秋月侍候，歪着恹恹地抽了一顿烟，这才渐渐回过气来，重新有了精神，便又搂着秋月求欢。秋月只是闪躲，说：&ldo;秋菊的七七还没过呢，我怕……&rdo;短衫不乐：&ldo;怕她怎的?她活着也是个丫环，死了还能成仙去?&rdo;秋月说：&ldo;倒不是成仙，大家都说……说秋菊做了鬼了，鬼魂还留在卢家院子里，不肯走。&rdo;短衫觉得晦气败兴，沉下脸来。偏秋月不留神，说溜了嘴，只管一径地说下去：&ldo;管柴房的说亲耳听见秋菊在房里哭呢，他们还说，秋菊是在找少爷您，不过七七，是怎么也不会走的……&rdo;短衫大怒，一脚将秋月踢了个趔趄，骂道：&ldo;放屁!死鬼秋菊敢找我?你叫她找来!都是吃饱了撑的放臭屁!你告诉他们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再说这些放屁的话，我就把他捆在柴房里守着死鬼过七七，亲眼看看死鬼会不会来?&rdo;骂够了，又赶着把秋菊再踢打了两下，这才一甩袖子走了。

天边早已大亮，短衫看看时辰不早，便从小花园穿月洞门进正花园，准备往大房里给他娘请安。刚绕过假山，忽听得悠悠一声叹息，细细地钻进心眼儿里去，别提有多受用。定睛一看，前面走着的，竟是他想了许久的新姨娘小蛇，她赤着一双脚，薄薄的身子压平了的花瓣一样毫无遮拦地透过阳光和凉风，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落花满地的石子路上，一个脚印儿也不留下。

短衫大喜，心痒痒地一路紧跟着，直到小蛇在老梅树下站定了，又细细地叹了一声，这才蹑手蹑脚走出来，凑上前笑嘻嘻矮个半身，调笑道：&ldo;儿子给新姨娘请安了。新姨娘怎么不穿鞋到处走，就不怕着了凉让我爹心疼么?&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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