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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女娲与共工（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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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女娲与共工

司马贞《补三皇本纪》云：女娲末年，诸侯有共工氏，任智刑以强，霸而不王。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缺。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以济冀州。上当夺“杀黑龙”三字。《注》云：“按其事出《淮南子》也。”按《淮南·览冥》云：“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颛，《御览》引作精，并引高诱《注》曰：“精，弱也。”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言女娲治水而不及共工。《原道》云：“昔共工之力，触不周之山，使地东南倾，与高辛争为帝，遂潜于渊，宗族残灭，继嗣绝祀。”《天文》云：“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兵略》亦云：“颛顼尝与共工争矣。”《本经》云：“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江淮流通，四海溟涬。民皆上邱陵，赴树木。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辟伊阙，导廛、涧，平通沟陆，流注东海。洪水漏，九州干，万民皆宁其性。”言共工致水患而不及女娲。《楚辞·天问》云：“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注》云：“康回，共工名也。《淮南子》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帝，不得，怒而触不周之山，天维绝，地柱折，维绝、柱折疑互讹。故东南倾也。”《山海经·大荒西经》云：“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郭《注》引《淮南子》同，亦未及女娲。惟《论衡·谈天》云：“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顺鼓》云：“传又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消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与小司马之言同。

古人传说，每误合数事为一，《论衡》之言，盖蹈此弊，而小司马又沿其流也。古书言共工者：《史记·律书》云：“颛顼有共工之陈，以平水害。”又《淮南·本经》言“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而《吕览·古乐》言“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二者实消息相通。此与《淮南·天文》，皆以为与颛顼争者也。《原道》谓与高辛争。《吕览·荡兵》云：“黄、炎故用水火矣，共工固次作难矣，五帝固相与争矣。”虽不明言何时，亦可想见其在颛顼之世。《书》言舜摄政，“流共工于幽州”。《周书·史记》云：“昔者共工自贤，自以无臣，久空大官，下官交乱，民无所附，唐氏伐之，共工以亡。”《淮南·本经》谓在舜时。《战国·秦策》：苏秦言：“禹伐共工。”《荀子·议兵》同。《荀子·成相》云：“禹有功，抑下鸿，辟除民害逐共工。”《山海经·大荒西经》云：不周之山，“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又《海外北经》云：“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在昆仑之北，柔利之东。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东。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冲南方。”《大荒北经》云：“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相繇即相柳，此与《海外北经》所言，系一事两传。又云：“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则以为在尧、舜、禹之世。无以为与女娲争者。《国语·周语》载太子晋之言曰：“古之长民者，不堕山，不崇薮，不防川，不窦泽。昔共工弃此道也，虞于湛乐，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堕高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祸乱并兴，共工用灭。其在有虞，有崇伯鲧播其淫心，称遂共工之过。尧用殛之于羽山。其后伯禹念前之非度，厘改制量。共之从孙四岳佐之。高高下下，疏川导滞，钟水丰物。封崇九山，决汩九川，陂障九泽，丰殖九薮，汩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克厌帝心。皇天嘉之，祚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祚四岳国，命以侯伯，赐姓曰姜，氏曰有吕。”明自共工至禹，水患一线相承，说共工者，自以谓在颛顼及尧、舜、禹之世为得也。

女娲盖南方之神。《楚醉·天问》云：“女娲有体，孰制匠之？”《注》云：“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淮南·说林》云：“黄帝生阴阳，此黄帝非轩辕氏，阴阳亦非泛言，当指男女形体，与下二句一律。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说文·女部》：“娲，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盖谓万物形体，皆女娲所制，《御览·皇王部》引《风俗通》云：“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絙人也。”说虽不同，亦以生民始于女娲。寖假遂可以补天，立四极矣。然实与水患无关。《论衡·顺鼓》曰：“雨不霁，祭女娲，于礼何见？伏羲、女娲，俱圣者也，舍伏羲而祭女娲，《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议，其故何哉？俗图画女娲之象为妇人之形，又其号曰女，仲舒之意，殆谓女娲古妇人帝王者也。男阳而女阴，阴气为害，故祭女娲求福佑也。传又言云云，见前引。仲舒之祭女娲，殆见此传也。”仲任揣测，全失董生之意。雨不霁则祭女娲，盖古本有此俗，而董生采之，非其所创。其所以采之，则自出于求之阴气之义，非以传所云而然也。《史记·夏本纪索隐》引《世本》云：“涂山氏女名女娲。”《正义》引《帝系》云：“禹取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是生启也。”此说与谓女娲能治水者又迥别，亦后起之说，非其朔也。

《大荒北经》云：系昆之山，“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案畜即蓄字，乃积聚之义，积聚者必先收敛，收敛者必顺其理，故《记·祭统》曰：“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又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此说以应龙即魃。去南方处之者，盖谓夸父。日与魃同类。夸父逐日，魃敌风伯、雨师，皆水火二神之争也。《海外北经》云：“夸父与日逐走，入日。谓使日入也。《史记·礼书集解》引作日入，盖改从后世语法。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两经所载凡三说：《海外北经》暨《大荒北经》前一说，以为逐日渴死；其后一说，则以为与蚩尤同为应龙所杀。夸父为后土之子。后土者，《礼记·祭法》云：“厉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农，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为社。”《国语·鲁语》：“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谷百蔬；夏之兴也，周弃继之，故祀以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为社。”《山海经·海内经》云：“禹、鲧是始布土，均定九州。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郝氏《义疏》云：“《补三皇本纪》云：神农纳奔水氏之女曰听詙为妃，生帝哀，哀生帝克，克生帝榆罔”云云。证以此经，赤水作奔水，听訞作听，及炎居以下，文字俱异。司马贞自注云：“见《帝王世纪》及《古史考》。”今案二书盖亦本此经为说，其名字不同，或当别有依据，然古典佚亡，今无可考矣。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是复土穰，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厉山即神农，与蚩尤、共工，同为姜姓之国；黄帝、颛顼、高辛、尧、舜、禹则姬姓也；二姓相争之情形，可以想见。祝融，《左氏》《国语》《大戴记·帝系姓》《史记·楚世家》并以为颛顼后。《山海经·大荒西经》亦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又云：“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而《海内经》独以为炎帝之后，共工之先。案《左氏》昭公二十九年之言，出于蔡墨。墨之言曰：“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此其三祀也。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而《国语·楚语》载观射父之言曰：“有天地神明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渍。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之，以至于夏商。”然则乱德之九黎，与颛顼命其司地之黎，即蔡墨所谓颛顼氏有子曰犁，亦即《大戴记》《史记》《大荒西经》以为颛顼之后者，实同号而异人。后者盖袭前者之位，故亦同称为祝融。实则一为炎帝、共工之族，一为颛顼之后也。蔡墨曰：“昔有叔安，有裔子曰董父，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鬷夷氏其后也。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国语·郑语》：史伯谓郑桓公曰：“夫黎为高辛氏火正，故命之曰祝融。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章，虞、夏、商、周是也。虞幕能听协风，以成乐物生者也；夏禹能单平水土，以品处庶类者也；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周弃能播殖百谷蔬，以衣食民人者也；其后皆为王公侯伯。祝融亦能昭显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后八姓，于周未有侯伯。佐制物于前代者，昆吾为夏伯矣，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当周未有。己姓昆吾、苏、顾、温、董，董姓鬷夷、豢龙，则夏灭之矣。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秃姓舟人，则周灭之矣，妘姓邬、鄶、路、偪阳，曹姓邹、莒，皆为采卫，或在王室，或在夷狄，莫之数也，而又无令闻，必不兴矣。斟姓无后。融之兴者，其在芈姓乎？”史伯所举虞、夏、商、周及祝融，亦即蔡墨、观射父所谓五官；协风成物，当为木正。平水土为水正，契当为金正，故殷人尚白。社稷同功，弃当为土正。其云鬷夷，即蔡墨所云董父之后，墨云以更豕韦，则豕韦虽伯于商，其先实为夏所替。然则祝融同族，多为夏所翦灭，谓为高阳之后，理或未然。窃疑颛顼取于蜀山，实为蚩尤之后，见《少昊》条。楚以母系言之，实于姜姓为近，抑或楚之先，实为少昊之祝融，而非颛顼所使司地以属民者也。观《海内经》祝融杀鲧之言，《楚语》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之语，则少皞时之九黎，即《海内经》所称为炎帝之后，共工之先者，与姬姓相争，仍甚烈也。黎盖封地，祝融则官名。颛顼替少昊之祝融，所使继之者，盖居其职，并袭其封土，故黎与祝融之称，二者皆同。惟少昊时之黎，分为九族，故又有九黎之称。颛顼所命之火正，则不然耳。然则《尧典》言黎民，殆即九黎之民，援秦人黔首之名以释之，殆附会而非其实矣。《周语》太子晋谏灵王，鉴于黎、苗之王，亦即《楚语》所谓三苗复九黎之德者。先秦人语，固时存古史之真也。

《韩非·五蠹》曰：“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矩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案所言舜服有苗事，即书所谓“窜三苗于三危”，亦即《楚语》所谓三苗复九黎之德者，盖当尧、舜之世，九黎之后，又尝与姬姓争也。共工与姬姓之争，实在有苗之先，《韩子》之文，顾若在其后者。古人轻事重言，此等处固所不计。然言共工兵甲之利，亦可见其为蚩尤同族矣。三皇或说，一曰伏羲、神农、祝融，一曰伏羲、神农、女娲。见《三皇五帝》条。祝融列为三皇，可见其尝霸有天下，与共工同；其又曰女娲者，盖汉人久将女娲与祝融，牵合为一也。

少昊氏四叔，何以为三官？玄冥一官，何以两人为之？亦一可疑之端。昭公元年，子产言“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昧固只一人，允格，台骀，亦只一人继其业也。窃疑四叔初必分居四官，且正以居四官故而有四叔之称。其后祝融为颛顼所替，言祝融者惟知为颛顼氏子，而少皞氏四叔之称，相沿已久，不可改易，乃举修及熙而并归诸玄冥耳。又《国语》言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是祝融一官，亦二人为之也。古未有以二人为一官者，故《郑志》答赵商云火当为北，韦昭亦云然。见《诗·桧谱疏》。然以南北二正为相对之称，又无解于《左氏》以祝融为五官之一矣。案《大戴礼记·帝系姓》，谓颛顼产老童，老童产重黎及吴回。《史记·楚世家》则云：“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集解》：“徐广曰：《世本》云：老童生重黎及吴回。谯周曰：老童即卷章。”卷章疑老童字误，《史记》多称一世。窃疑重黎实二人，其一为少昊氏子，一为颛顼氏子，《大戴》《世本》以为一人实误，惟《史记》之文，犹留窜改之迹。盖称生重，亦即老童，颛顼氏命为火正者也。黎则少昊氏之世居火正者，老童既袭其封土，乃兼称曰重黎，帝喾盖颛顼之误，云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者，颛顼命老童诛少昊氏之黎而不尽也。云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者，非以老童诛共工不能尽而罚殛之，所诛者仍是少昊氏之黎。楚俗本兄弟相及，吴回居火正，不必以其兄之见诛；吴回生季连，季连之裔孙曰鬻融，《大戴记》如此，《史记》作鬻熊。仍是祝融异文耳。《大荒北经》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厘姓”，则以三苗为颛顼后矣。《潜夫论·五德志》云“颛顼身号立高髙阳，世号共工”，则以共工为颛顼后矣。古世系固多错乱也。

《左氏》昭公十七年，郯子言黄帝以云纪，炎帝以火纪，共工以水纪，大皞以龙纪。杜《注》云：“共工以诸侯霸有九州者，在神农前，大皞后。”《疏》云：“此《传》从黄帝向上逆陈之，知共工在神农前，大皞后也。”此说未必是，然古以共工与大皞、炎、黄并列，则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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