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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银生会好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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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早上，黄纪元和柳氏一大早起床。等到全家人都进堂屋时，看见一只竹匾摆在桌子上，竹匾里放着许多搓好的汤团。黄纪元一边搓汤团，一边笑着对孙辈们说：“今年是个好年头，大年初一吃肉湯团。”

海光和海荣从来没有吃过肉汤团，俩人乐得直拍手。银生走到灶头边，问正在忙着煮汤团的母亲说：“队里还种糯稻？”柳氏回答说：“老头子奔东奔西，去黑市上买来格。”银生点了点头，他知道父亲平时很节省，等到新年里，他会倾其所有，动足脑筋让子孙开心。

煮好的汤团，一碗碗端上桌子。银生在端碗的时候，不见父亲和母亲在桌上。他起身走进灶头间，看见父亲在灶膛边烧火，母亲正在镬里热冷粥。他不由鼻子一酸，一手拉起父亲，一手拖住母亲，说道：“大家一道去吃团子。”柳氏说：“伲吃过哉，倷去吃吧。”银生摇摇头，说道：“我心里明白，唔笃弗舍得吃团子，要热冷粥吃。”不由分说把父母推进堂屋里。

彩凤已明白是怎么回事，起身端来二只碗，金生、银生、宝生、彩凤、林瑛，每人从碗里匀一只团子出来。海福看在眼里，也从自己碗里匀出一只，其他几个孙子见了，也纷纷学样。老夫妻俩笑得眯缝了眼，一起嚷道：“好哉！伲吃弗落哉。”

一家人吃好汤团后，黄纪元吩咐金生，到兴元家去借一张桌子，再搬几条长凳来，回来后把鸡和鸭杀了。接着又咐吩海祥去劈柴，彩凤去洗菜。银生和林瑛问有什么帮得上？黄纪元望一眼银生，说道：“今朝用弗着帮忙，明朝倷要出力。”然后对林瑛说：“囍字还朆贴，倷去相帮贴囍字。”

柳氏这时对银生说：“我早上出门，刚巧碰着贵田，俚听说倷转来哉，要倷去白相。倷去贵田屋里吧，顺便去向许好婆拜年。”银生心里也想着好友，于是带着三个儿子要出门去。柳氏连忙叫住他，然后转身进房里，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盒糕饼，递到了银生的手里，说道：“新年里上门，倷弗能空手去。”银生瞧一眼昨晚刚给娘的糕点，心中有些不舍，但还是接过了。

海福在前面引路，来到许家门前叫门。出来开门的是许家好婆，看见银生和三个儿子上门来，她高兴地说：“银生啊，长远弗见哉。阿是来吃兄弟喜酒？”银生点头称是，连忙向老人道贺新年，问她身体可好？老人连声说好，把银生和孩子们请进门里。

许家的宅子比黄家气派得多，走进大门先是个大天井，迎面是一排雕花长窗。银生迈过尺把高的门槛，和孩子一起步入堂屋里，抬头先看见板壁上的中堂，是一幅《牛角挂书图》。画面上一个少年骑在牛背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专心致志地看书，另外还有几册书用绳捆着，系在牛犄角上。两旁有副对联，上面写：“传家惟德业，瑞世有文章。”

银生把手里的一盒糕饼，双手捧到老人的面前。许家好婆连声道谢，一边呼叫贵田。只听厢房门“吱嘎”声响，穿身灰布棉袄的贵田，从厢房里走出来，几步上前握住银生的手。

银生打量一眼多年不见的好友，笑着问：“哪哈倷有白头发哉？”贵田笑着说：“倷头上白头发弗比我少啘。”俩人寒暄了几句后，银生让孩子上前叫叔叔。这时贵田的妻子春妹，还有两个儿子，也闻声从里屋出来。春妹说了一声：“银生阿哥新年好。”连忙上前沏茶，许家好婆这时端出一只盘子，里面有瓜子和水果糖，让海光弟兄吃。

贵田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叫东翰，小儿子叫东林，都是海福的玩伴。东林捧出一只新做的风筝，问海福要不要玩？海福又问海荣，海荣点头想玩，于是叫海光一起去玩。谁知海光此时被那幅《牛角挂书图》吸引了，仰头专心望着画，海荣上前拉他，可是他不愿走开。

贵田见海光如此专注，笑着问：“倷阿是欢喜迭幅画？”海光点了点头，贵田又问：“倷今年读几年级？”海光回答说：“我念四年级了。”贵田见海光斯文有礼，有心考考他，于是问道：“倷为啥欢喜迭幅画？迭幅画有啥好？”海光不知此画的出典，回答说：“学生都是在书桌前念书，而画上的那个少年，却是骑在牛背上念书，奇妙的是牛角上还挂着这么多书，这更是点睛之笔。”

贵田听海光这么一说，笑着对银生说道：“小倌悟性极好，小小年纪能懂点睛之笔，真是难得，将来必有前途。”银生摇头道：“我看未必。俚要是勒乡下，我倒要请倷做俚老师，兴许会有点长进。”贵田呵呵一笑，对海光说：“既然欢喜画，我一定要送倷一幅。”说着拉海光去书房，银生没有阻拦，同海荣和海福一起跟了进去。

海福常来许家玩，许家的书房还是头一回进，贵田不在家时，他的书房是上锁的。走入书房里，里面除了书桌和两架书，房中还摆一只好大的画桌。贵田抱出一捆画轴来，放在画桌上一幅幅展开，然后对银生和海光说：“用弗着客气，挑一幅欢喜格。”

贵田的画作中，有仕女画、花鸟画、山水画。银生对书画不甚懂得，让海光自己挑选。海光看中了一幅《太湖胜景图》，画面上是浩渺的太湖，白浪中舟楫帆影忽隐忽现，湖中有岛，岛上峰峦叠翠，还有一座亭子，亭中有四个白发老者，两个在下棋，一个在扇炉煮茗，另一个手捧书卷，斜卧着看书。画上还有题诗：

天帝何时遣六丁，凿开混沌见双青。

湖通南北澄冰鉴，山断东西列画屏。

掩雨龙归霄汉暝，网鱼船过水云腥。

乘风欲归终吾老，角里先生在洞庭。

贵田见海光选了画，于是要他把画上题诗念一念。海光把诗句念了一遍，贵田要他解答诗意，海光思忖一会，讲出一个大概，只是不知“角里先生”作何解，于是向贵田求问。

贵田微微一笑，把“商山四皓”的典故说了，然后告诉海光说，画上的《题太湖》诗，乃元末明初诗人杨基所作。杨基出生于吴地，不仅善诗，兼工书画，曾任荥阳知县，后官至山西按察使。在杨基的诗作中，不乏对吴地山水的赞美和眷顾。此画所表现的，真是《题太湖》诗的意境。海光频频点头，心中对贵田已极是崇拜。贵田卷起了画轴，对海光说：“此画就归你了。”海光接过画轴，连道几声：“谢谢叔叔。”

走出书房后，银生和贵田在堂前坐下。海荣和东林仍想去放风筝，银生对海光说：“弟弟们想玩，你也一起去吧。”海光于是放下手里的画轴，五个孩子一起出屋去，贵田望着孩子们的背影，对海光赞不绝口。

银生向贵田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一支，他吸了口烟后，叹声气说：“现在唯一希望，就是下一代。我已经是走到头哉。”贵田见他说话时，满脸阴郁神色，低声问道：“倷也弗称心，阿是吃着轧头哉？”贵田在说话时，拍了拍自己的右肩。银生点点头，问贵田说：“倷哪哈？”

贵田苦笑一下，回答说：“当初我已经做好回乡种田准备，现在教导处主任弗做哉。我反倒轻松，空闲时习字作画，倒是自得其乐。”银生叹气道：“倷比我幸运……”贵田同情地问：“现在情况哪哈？”银生回答说：“从五八年起，我去福利工厂做厂长……”

俩人边喝茶，边聊着这几年各自的经历。这对从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滚爬的伙伴，长成后虽未光宗耀祖，但是在村里也算是出人头地，向来是备受人们称赞的。俩人此时长叹短吁，惺惺惜惺惺，把在人前不能说的话，一古脑儿悄悄嘀咕开了。

两个人谈兴浓时，几个孩子放风筝回来，于是收住了嘴边的话。银生起身要告辞，贵田要留他吃午饭，许家好婆和春妹也从房里出来，挽留银生吃饭。银生说家里还有事，有空还会来的，于是拿了画轴，和孩子们一起出门。贵田一家把银生送到门外，说好了隔日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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