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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边城再逢公仪征（第1页）

沙漠边城微凉的夜风吹在脸上，顾缡一边往城楼下走，一面回想起整个战斗过程中心中不时涌现出来的疑问，何以这处大营的留守力量如此薄弱？敌方怎么会对城内的情况如此了解？左老将军为何没能得到任何援军？当然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林昊和公仪征的生死。

而当顾缡走到记录军功的功曹身边时，却发现那位刘季冲将军身边一人面色清冷骑在一匹灰色骏马上，一身照夜甲分外显眼，正是许久未见的公仪征。顾缡心中一喜，正想上前，却忽然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还十分微妙，公仪征必然还不知道京城内这般翻天覆地的变故，猛然看到她恐要暴露了她的身份，如今这驰阳大营内处处透着古怪，岂知没有孟静渊的眼线？既然知道了他就在这个大营里，倒不如之后悄悄去找他为妙。

“敢问这位兄弟大名？”王兴已经把姬怀风带到了功曹面前，刚得知由于这场惨烈的守城战中大量军官战死，一下子空出了不少位置，全营休整后，刘将军就要按军功给不少人升升官，按王兴这次的功绩，估摸着升个队率是稳稳的，他激动之余也没忘了要把这次参与守城的两位主力介绍给长官，这会正在记名入册呢。

姬怀风闻言倒是看向了顾缡，顾缡见这情形，倒觉得反正要去找公仪征和林昊，能有个正式的身份，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便暗暗点了点头。姬怀风这一路走来，大方向上的事鲜少插手，多是让顾缡自己拿主意，自己最多从旁给予些建议，见顾缡做了决定，即转身对那功曹道：“吾名杜风，吾妹杜离衣，汤谷县人。”

类似的临时征用在这种总有大量伤亡的边关军营中已是常事，最近战事吃紧，也有不少有功夫在身的女子临时应招入伍，那位功曹也是见怪不怪，一听说姬怀风有以一当十的本事，顾缡更是一箭射中敌酋的好手，十分满意的将两人的基本情况入册，又吩咐了王兴明日将两人都带来校场便离开了。

此时众人都是一身血腥混合着汗水，从方才紧张的气氛里松懈下来，皆觉得分外疲惫，顾缡和怀风见王兴这边诸事已了，惦记着还要去城中与宋文瑾汇合，约定翌日巳时校场相见，便告了别。

且说宋文瑾这边很是费了番功夫才找到间客舍住下，城外兵荒马乱，平民能逃的人都逃了，这间客舍老板本也想走，却终究舍不下在边城打拼了多年的这点小基业，正怀着侥幸之心缩店里躲着呢，就听到外头宋文瑾叩门。此时客舍早没了生意，老板想着能赚一单是一单，招待的也还算殷勤，只关照宋文瑾关好门户，别轻易出去。宋文瑾自然没那个闲工夫出去乱逛，在屋内静待了数个时辰，就听见城外鸣金之声，道是敌军退了，连忙往楼门边寻去，正好接上顾缡二人。

几人一回到客舍便叫客舍翁给烧了几桶热水供二人擦洗。客舍翁一看两人这一身血，估摸着是帮忙去守城的义士，连忙烧水又热饭的，还再三声明了两人住店都不必给钱。这一番折腾下来，顾缡终于能泡在澡盆子里时已是一炷香之后的事了。

这些天来连着赶路，方才又是一场恶战，此时往这热水里一躺，顾缡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疼，尤其是手腕和虎口处。顾缡抬起手，看着手上的一层厚茧，许久以来的苦练在这个腥风血雨的夜晚终于派上了用场，若是换了半年前的她，参与这样的战役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她突然回想起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和林昊杜姗她们逃亡的日子，仿佛自从走出汤谷以来，她便一直在逃。

顾缡此时才开始真正意识到，想要能打回去，再次站到孟静渊面前，为甘英她们复仇，为了这个国家里仍对她这个新王怀抱希望的百姓，她必须快速的强大起来，她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问左老将军借兵这条路已经走不通，而从现在这个大营敌我不明的情况来看，直接走上层路线绝非易事，更不能随意暴露身份，倒不如先混入军营联系上公仪征和林昊再见机行事。

拿定了主意，顾缡心里也有了底，好一番收拾完毕，便见宋文瑾给她端来了一碗热汤：“阿缡，快来喝点羊肉汤，你阿兄方才出去了，让你洗完了就先吃。”

顾缡看着宋文瑾，这个自称是穷学生，自京城外相遇就一直陪着他们的伙伴，这个一路上总是有意无意与他聊起国计民生的儒生，顾缡不知道他究竟猜到了多少，亦或背后又与哪些势力互有勾连，姬怀风也曾数次试探于他，见他并无恶意才未拒绝他的随行。

如今她要混进军营自然不可能再带着他了。这一路来，宋文瑾也几乎成了她半个师父，不但细细与她分析了不少西部世家的局势，也跟她畅聊了许多治国安邦的理念，他们对于这个国家亟需改革的观点在许多方面不谋而合，若她仍是九华殿里那个帝王，必会邀请这样的人才入朝，可如今她正走在一条格外艰险的路上，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否值得他这样的人的追随，这也是顾缡一直未曾表明身份的重要原因。然而今晚，终是到了要分说一二的时候了。

“文瑾，不知你接来下，有什么打算？”两人在桌前坐定，顾缡终于开了口。

宋文瑾闻言，抬起头望向顾缡，见她目光坚定，知道她必是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此时问这个话，多半是要与他道别了，也收起了往日的玩笑之色，望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烛火，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门外却走进来里两个人。

“陛...陛下！”

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顾缡便知必是姬怀风潜入大营找到了公仪征，转身看向这位多时未见的亲卫，她心中一时也是百感交集，一边的宋文瑾看上去却是无比震惊，他心中或许早有千百种猜测，却万万没想到，顾缡的身份是他最不敢去想的那一位。

“陛下！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公仪征立刻上前跪倒行了大礼，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姬怀风简单讲了一番事情的经过，得知顾缡在他走后曾陷入那般惊险的境地，心内震惊于孟静渊的胆大包天之余，更是自责不已。此刻眼见顾缡这幅黑瘦的模样，想到她这一路逃亡的艰辛，一时激动只顾着上前见礼，完全忽略了一边坐着的宋文瑾。

顾缡见此，想着这也不失为一个契机，便赶忙请公仪征起了身，待四人坐定，她简单将那日宫变，自己一路出逃的经历和最初往陇西来的目的讲了一遍，说到最后，看着身边始终沉默坚定的姬怀风，顾缡终是禁不住感叹：“这一路来若是没有怀风，我真是生死未卜了。”

公仪征闻言再次起身给姬怀风行了个大礼。他今日在营帐中猛见姬怀风到访，说陛下在此叫他前去相见，意外之余还困惑为何是这位大神官前来寻他，在他印象中这位清冷的前皇子自入山修行以来，已不问大周国事多年，此番却舍身护送陛下出生入死，着实让总以天子近臣自诩的自己感佩不已。

“那陛下如今是何打算？”公仪征坐下后又问道。

“我本想向左老将军借兵，一方面各方守军中，镇西大营的实力最强，另一方面，南北二军怕是已被牢牢握在孟静渊手上，拱卫京畿的禁军虎符也在他手上，镇西军算是我唯一可用的力量了。可如今看这情形，镇西军的精锐已随左老将军折在了那帮姑射蛮子手里，我打算先加入镇西军，解决了这群环伺的虎狼再作打算。”

“可陛下若不即刻言明正身，岂不是要容那孟贼继续祸乱朝纲？陛下，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啊！”公仪征诧异于顾缡竟不想立刻杀回去夺回皇位，急忙劝道：“更何况这前线战事激烈，陛下万金之体，怎能如此以身犯险！”

顾缡看着一脸焦急的公仪征，仿佛又看到了那日九华殿中的甘英，心中不禁涩然：“如今强敌环伺，我又怎能只为夺回那个位置就让众将士们为我去以身犯险？”顾缡见宋文瑾闻言也抬头望向她，想起自己这一路来经历的种种，又道：“更何况，如今的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公仪征道是顾缡因孟静渊篡位之事心生怯意，忙给她打气：“陛下，您可是天命选中的大周天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啊！微臣在京中时便与统领禁军的执金吾相熟，那孟贼空有禁军虎符，却未必能收服得了军心，待微臣回京为您联络旧部，到时只要姬大人与昆仑诸神官在侧为证，定能将那孟贼当庭正法，推翻伪帝，以正乾坤！”

“我并不是妄自菲薄，”顾缡见公仪征误会了她的意思，理了理思绪，解释道：“反而是想要更认真的做一个不负百姓期待的帝王，才不想把讨伐孟静渊作为一场私斗。”

“私斗？”公仪征有些被绕糊涂了。

“是的，且不论以孟静渊在军中经营多年的势力，我能否立刻得到镇西军与禁军的支持，哪怕我现在就能带兵杀回去，若是只为了那个位置与孟静渊杀个你死我活，就将彻底沦落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私斗。”

顾缡望着眼前的摇曳的烛火，沉吟道：“若是如此，就算我回去了，也与现在许妍君和孟静渊所做的事相差无几，甚至更糟些。现在的我，没有力量去与割据各方的世家豪强抗争，没有办法从他们手上夺回既得利益，无法打破藩篱，发展民生，开启民智，我甚至阻止不了我手下的官员阳奉阴违，鱼肉百姓，更无法指挥这样腐败不堪，军心涣散，逃营成风的军队去固守这片大周的国土。这样的我，就算夺回了那个位置，也不过是一个新的利益集团的傀儡，所有的改革都将是空想，因为我的政令根本出不了九华宫！曾经一想到这些，我就深深的觉得愧对等待了我那么久的大周百姓，他们盼了那么久的新君，若是与过去的那些官老爷没什么分别，不知他们该会怎样的失望。”

听到这番话，公仪征都不由怔住了，他并不是对顾缡这样的困境毫无察觉，却从未看的像顾缡这样深，甚至他曾经也是那样盼望一个能给国家带来变革的新君的，才会对顾缡的到来报以如此虔诚的期待，才无法容忍孟静渊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亵渎，却从未考虑过，顾缡这样一个毫无根基的女子，该怎样面对这样一条荆棘满布的帝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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